单纯的个体在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群体之中时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巨大的、出乎人们意料的变化,这是一个早就被人们注意到的问题。
古斯塔夫・勒庞在他的社会心理学著作《论乌合之众》中提到,无意识因素支配着多数人的普遍性格特征,在同等程度上,一个种族中的大多数普通人都具有这些特征:数量的因素,传染的现象,和与孤立个人的特点截然相反(如易于接受暗示、轻信、毫无主见等等)。群体的某些特点,如急躁、冲动、多变、没有判断力、缺乏理性和批判精神。大多数能在低级进化形态的生命中看到,如原始部落、社会发展程度落后的地区等等。
哪怕一种观念已经经历了全盘改造,达到了群体可以接受的程度,它也必须首先进入无意识领域,转变成一种情感(这需要漫长的过程)才会产生影响。如果观念终于以不同的形式在群体的头脑之中扎根并且产生了一系列效果,此时,再和他对抗就无济于事了(扎根和拔除都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总之,群体根本不喜欢逻辑推理,重复、断言和传染才是观念在他们之中传播的最有效方式。受集体无意识支配,人们有时就像睡着了一样。
尤其在某些特定区域和范围内,如吸毒成瘾者、药物依赖者住院病房和精神康复中心,这些现象更为明显。下面是一段关于戒毒人员的文字描述:
在北京高新医院住院病房的四楼,一个形象最引人注目。从远处侧面看以为是身材发福、反应迟缓的中年妇女,凌乱的蘑菇头,发色染成酷似日韩娱乐天团成员的亚麻色,大圆脸苍白浮肿,上面还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小红粉刺,一套表面布满褶皱、样式宽松随意的草绿色套头运动衫,与其他病人一样穿着拖鞋漫无目的地来回移动,梦游般耷拉着肩膀向前摇晃。
大多数来到这里的戒毒人员在治疗初期都是这幅模样,服用完药物后会减轻毒瘾,但发作时痛苦、抓狂、撕心裂肺般的折磨,心瘾更难戒,记忆里飘飘欲仙、随心所欲拥有一切的快感,会不停地召唤他们,拉扯他们的手臂、衣襟,与之共赴没有烦恼、没有忧愁的极乐之乡。
等她转过身来跟你打招呼时凌厉放光的眼神和深似公交车乘务员般响亮的嗓音,你才发现,她还只是一个二十多岁、顶多不超过三十岁的大姑娘。
“你是新来的医生啊?”
由护士挽着手走到我跟前,说话的时候用无所畏惧、略带侵略性的眼神盯着我的眼睛,审问式的语调要求你必须立即作答。
“不是,我是其他部门的工作人员”
四楼的护士和安保人员都各忙各的,等着交班,同时观察着几个走出病房来到大厅的病人一举一动。陪伴她的护士也小心翼翼,我也就学着他们的样子小声应付一句。
“我说嘛!我看你穿这身儿衣服,不像医生......”
从头到脚上下打量着我,又斜觑了一眼刚从楼梯口上来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然后扭动腰身走向楼梯口,步伐慵懒无力。
“汤医生好!”
像叛逆的中学生见到教导主任一样招手主动打招呼,表情僵硬,不停地端详着对方的脸和表情。
汤医生也只是简单答应一声,点一下头,眼睛扫视一眼大厅内来回走动的几个病人,走进医生办公室。
“护士长好!”又扬起手与背向她、胳膊拄在大厅前台桌子上的吴护士长打招呼,护士长只是回头瞟了她一眼,示意看见她了,继续看值班护士随手翻着这几天的病人住院情况记录表。
她叫晓茹,来北京高新医院住院病房已经两个多星期了,父母送来时像个刚搬进宿舍的大学生,行为举止都很得体,与人沟通时性情也很温和。时间长了,没有了欢乐“补给品”定期供应,也没有那些狐朋狗友带她一起出入夜店、酒吧、夜总会,性情就开始变得反复无常、怪异、多疑,对医护人员甚至父母都有抵触情绪,为此医院特地为她配备了一名贴身护士,整天手挽着手随时安抚她易怒、多变的情绪。
在晓茹五岁时她的父母就离异了,从小独自与母亲在一起生活,在国外呆了很多年,上中学、上大学,都是读的名校,增长了见闻、学到了知识,也沾染了一些不良习气。在国外上大学,周围大多数人都是外国人,除了语言的障碍需要适应,生活习惯、文化习俗和朋友圈都有很大差异,心中的苦闷、压抑无处排泄,这时如果有人主动向她伸出橄榄枝,愿意给她丝毫温存和关爱,就很容易不计成本地全身心投入其中。
命运有时总是爱捉弄人,晓茹这时恰巧遇见了一个仿佛是从嬉皮士运动中穿越过来的白人男孩,叫詹姆斯,他酗酒、打架、纹身、抽大麻,后来带着晓茹一起吸冰毒、逛午夜场。刚开始晓茹想慢慢感化他戒掉毒瘾,没想到自己也戒不掉了,意图用“溜冰”的方式来减肥的目的也没达到,身体反而越来越胖。整天逛夜店、酒吧,为那些一起过着糜烂堕落生活方式的人吃喝玩乐、吸食毒品买单,偶尔还去豪赌,幸亏她小有家财,她妈妈是做生意的,能勉强供给她巨额的生活开销。
花她的钱也就算了,时间一长詹姆斯身上的缺点和劣性都暴露出来了。酒驾飙车出过一次车祸,幸好没造成太大事故,赔一点钱了事,性乱、欺骗甚至打骂晓茹。几年下来身心俱疲,精神几近崩溃,染上一身坏毛病,家人和自己都不堪重负,在她妈妈干预之下终于分开了。即便如此,晓茹还在记恨她妈。知道她有恋父情结,后来给她介绍了一个岁数大的男朋友,长相、性格都过得去,也没什么不良嗜好,还是不太满意,心中的郁结无法排解,毒瘾越来越大,出现了一些精神病症状,她妈心脏不好,所以也根本没办法开导她,只能送到高新医院来(这家医院兼具戒毒科和精神科方面的专业优势)。
这里的医护人员说,现在她十分敏感、脆弱,容易发脾气,多疑、爱刨根问底和胡思乱想。总是在琢磨医生、护士跟她说过的某句话暗含着什么潜在含义,她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是否冒犯到了主治医师,这些人会不会陷害她,整天质疑医院在给她用的药里是否有造成精神错乱、催眠的成分。前几天,在医护人员开会时晓茹还闯入会议室,大吵大闹,站在所有工作人员面前,言明她不是犯人、这里也不是监狱,大家休想欺骗她,还要求主治医生把以前说过的几句话都解释清楚,警告说如果医院把以前贴身照顾她的那个护士开除,她就要重新雇用她,给她1万2,病情有加重倾向。
现在我们开始分析一下这位患者:在进入一个新环境后,由于压力大、寂寞、失落而找到了一个“渣男”。开始了一段新感情就像一个开启一扇新的窗户和新的大门,看到、听到、感受到甚至亲身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和事物,此时周边环境和人际关系对她都十分不利,脆弱敏感善良的个性让她毫无防备地投入其中,易于接受暗示、轻信、毫无主见使她不加辨别、毫无保留地被传染、同化和规制。染上毒瘾,生活腐化堕落、不求上进,对不堪回首的感情经历难以自拔,与家人感情破裂,这些情况就顺理成章了。无意识转变成了歇斯底里。
按照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的结构理论,在心理动力论中,本我、自我与超我是精神的三大部分。“本我”(完全潜意识、即欲望的我)代表欲望,受意识遏抑;“自我”(大部分有意识、理智的我)负责处理现实世界的事情;“超我”(部分有意识、良知的我)是良知或内在的道德判断。李玫瑾教授说过,自我和超我都是压抑本我的,只有本我,没有自我和超我的人,就像禽兽一样,是天生的罪犯。自我和超我功能太弱,就会压不住本我。我们社会上的大多数正常人也有压不住的时候,比如做梦的时候,日所思夜所梦,千奇百怪的梦境,从潜意识的角度分析梦都是有原因的;而其中一部分人更为明显,由于周边环境、生活经历和家庭原因,再加上自尊心较强,在现实世界中容易受引诱,容易堕落、犯罪。
故事中的晓茹在生殖期(12-20岁)遇到人生挫折和精神障碍,染上毒瘾、减肥失败,后来与身边的人感情恶化。虽然有病在身,但饮食基本正常,偶尔贴面膜打扮自己,有康复的愿望,在谈话中经常谈到她的男朋友,这说明有“本我”,有人的基本欲望;在住院初期,仍然声称要减肥,并且能控制饮食,以水果和蔬菜代替一部分主食,晚上有时不吃饭,只是控制不住毒瘾、与妈妈打电话情绪失控,未基本康复就想出院,这说明她“自我”有一些弱,自制力、判断力和分析理性有一些欠缺;懂得关心贴身护士,知道自己抽烟时应该让让别人(曾目睹她多次拿出纤细的女士烟让给周围的男士),偶尔与医护人员谈论房价、工资,期待别人的赞许,这说明有同理心,有“超我”。
嘲讽医护和安保人员对她的进一步限制,将其笑称为“SM”,在受到挫折或者身处逆境时,用幽默来缓解紧张气氛,放松情绪以维持心理平衡;将对医院的不满转移给医生,将当初吸冰毒的原因说成是为了减肥,这是一种对付因挫折而引起的紧张和焦虑的心理调整方法。
在医护人员对其进行谈话疗法(催眠及宣泄疗法)时,在年长的医生面前显得像个孩子、较为配合,有像是撒娇、争取宠爱的表现,语言也较为活跃,行为表现中的善意较多,这是由于她来自单亲家庭,从小没有父亲陪伴。经常与年轻医生开玩笑,对其戒备心理相对较轻,抗拒正式的、强势的谈话和催眠,喜欢自由联想方法式的漫谈,这是因为她从小家境优渥、喜欢自在随意的生活;另外一方面,由于家庭不健全,家里人在其他方面都比较宠溺、娇惯她,她也知道自己只是因为犯错误才受到一点惩罚,所以在自己信任和亲近的人面前,有类似自虐倾向。
在人身自由受到进一步受到限制时,情绪失控,夜晚小便失禁;晚上失眠,不愿意住在套间的里屋;进而饮食也不控制了,更加不修边幅,自暴自弃,看人时眼神戒备;与人交往时,经常重复同样的问题,记忆力下降;不断质疑医生和医院的专业行为,但并没有严重失控行为,时常还与安保人员开玩笑;与其他男病人和睦相处,但保持适当距离;说话懂得察言观色,知道与身边人搞好关系。这些都是疑似轻微“分离性障碍”(又称分离转换障碍,曾称癔症或歇斯底里症)的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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